Chili Tree 樹上長辣椒

前陣子和實習心理師進行專業督導時，討論到與個案結束晤談情形。

原本每次都乖乖前來的個案，在確定要結束諮商之後，突然開始放心理師鴿子，於是最後一次的晤談，被一再延期。實習心理師不理解發生什麼事，我們一同討論，也一起思考個案的心理歷程，這樣的情況，通常發生在個案不想結束晤談，不想面對關係結束的時候。實習心理師表示：「我有在晤談中跟他確認啊！」但有些時候，個案不想結束也不知怎麼說，或是腦袋知道，但心裡對「要結束」是十分排斥的，所以不知怎麼辦的情況，就「放心理師鴿子」！

這樣的討論，也回想起我第一次當個案，面對諮商結束的情景。

我第一次的諮商經驗，是在大四的時期，當時我算是「半個素人」，雖然在課本和電影上看過心理諮商，也因為要考心輔所而開始準備，但完全沒有親身體驗過。因為一些自己的事情，所以我就去學校的心輔單位，歷經兩學期，大約30次的心理諮商，多數時候的經驗都是很好的，過程中我也曾經有臨時放心理師鴿子或胡亂請假。

由於大四即將畢業，於是心理師在下學期時，就和我「預備結案」，我們的晤談，也壓在學期末最後一次，晤談結束後，就接著放暑假了。身為「個案」的我，當時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麼問題了，也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結束諮商，進入下一個階段，每次去晤談都感覺像是胡亂聊天。

在最後一次晤談前，我想，要結束晤談了！我也要畢業了！也不知道要和心理師說些什麼，總覺得可以很快結束。

直到坐在晤談室裡，我才真正感覺到要結束諮商了。

我還清楚記得那天的畫面，在晤談室裡，心理師帶了一杯熱飲進來，喝了一口之後，笑著跟我說：「我們今天是最後一次晤談了。」

我點點頭，但心裡面覺得好奇怪！（憑什麼心理師平常都不帶飲料，結束晤談這天帶飲料進來喝？），但是我只有放在心裡沒說出口。

心理師開始幫助我回顧這兩學期的諮商晤談歷程，也告訴我未來若要進行晤談，可以從哪些方向繼續著手，我很認真聽，也覺得心理師說的很有道理。我說了自己這一年的過程，也說了一些感謝的話。

然而，明明晤談就是最後一次，我卻又提到了一些新的事情，甚至超過晤談時間還不自知，當時的心理師好像也很難打斷我。

直到晤談室的門突然被打開，我和心理師同時往外看，有一個男同學說：「疑？！我應該可以進來吧？」

心理師這時卻站起來說：「當然，這是你的時間。」

看到這樣的情況，我知道自己超過時間，並佔到下一位同學的時間了！於是東西趕緊收一收就倉皇離開，晤談室的門在我眼前被關上。

那一瞬間，真是複雜的情緒，還是素人的我，說不出來哪裡怪怪的？！

漫步走出諮商輔導大樓，好像覺得自己該說的都有說完！但又覺得好像什麼話都沒說完，就被結束晤談了？然而回到理智思考，畢竟已是最後一週，接著就放暑假，再想說些什麼，也沒有機會！於是我就這樣帶著未竟事宜離開。當然因為我還算是個健康的人，所以這樣特殊的結束經驗，就被我自己消化掉了！我仍然很感謝那位心理師一路走來的陪伴。

幾年後，回想自己當時的狀態，才比較清楚當時的自己怎麼了。

即使我已經沒有什麼事情，也知道心理師和我預備結案了，但是我一直沒有好好面對「結束」這件事。直到最後一次，坐在位置上的時候，我才真正感覺到，我們的晤談關係要結束了。

當時對心理師喝飲料的質疑，或是挑起其他根本不重要的話題，還有延長晤談時間，都是我還沒有準備好要結束晤談的表現。可是身為素人的個案，我根本說不出來，只覺得「好像哪裡怪怪的」！

重新來過，我希望自己在講額外事情時，心理師用力地打斷我，跟我說：「等一下，我們必須在這裡喊停，好像妳還有很多事情想跟我說，是嗎？」

也可以很認真地提醒我：「但我們今天是最後一次了。」

我希望心理師跟我說：「雖然我們要結束諮商了，但妳好像還沒有準備好。」或是跟我說「在妳還沒準備好的時候，我們就已經要結束了，好像讓人有些難過！」

如果心理師真正和我談這些事情，我才有機會和心理師說自己的感覺，我才有機會真正表達，自己對於要「結束」這件事，原來有難過！我也才知道，原來我「沒有準備好」。

心理師不需要幫我增加一次，也不只是告訴我「最後一次」這個事實，而是讓我能夠有機會，將「關係結束」的哀傷，好好地說一說。

所以，最後一次的諮商何以重要？

因為平常人很少有機會，在關係結束時，能說說自己對關係結束的不捨和難過。

我們很少有機會，能夠跟對方核對彼此的關係，還有結束的心情。

我們很少有機會，練習面對關係的結束。

成為心理師之後，有時我對於個案的結束也很快，也可能沒顧慮到個案的心情，但如果可以，也希望能夠好好地對待與個案晤談的最後一次。

如果個案對於結束沒有什麼特殊感覺，也沒有關係！有時候，光是陪個案一起面對「原來我還沒有準備好要結束」這個事實，那就足夠了！

若能夠陪伴個案一起好好面對「關係的結束」，一起面對那些難過與哀傷，對個案而言，這就是未來面對其他重要關係結束時，事先的準備。

也許對個案來說，永遠沒有準備好的那一天，那也沒有關係，我們在晤談當中，並非一起練習「準備好」，而是一起練習「哀悼這片刻」。